宋诗话辑佚·蔡宽夫诗话 宋 蔡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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蔡宽夫,宋代有二,一名启,著有《诗话》;一名居厚,著有《诗史》。蔡启(生卒年不详),历任检点试卷官,太学博士侍郎。
《蔡宽夫诗话》,不知卷数。原书久佚,亦不见诸家著录。郭绍虞、罗根泽均曾辑其佚文。
蔡宽夫针对晚唐五代以来诗风颓靡,崇尚诗格、诗法的形式主义倾向,力主自然,反对用事过多。谓作诗无须劳心苦吟,而要“天然自在”,在艺术构思接近成熟的刹那间当会“语意自到”,所谓“尽日觅不得,有时还自来”,略近于所谓灵感。由此出发,作者进一步提出“全美”和“全篇佳意”的说法,注重意境的“浑然天成”,以此为诗的最高境界。并称:“天下事有意为之,辄不能尽妙,而文章尤然。文章之间,诗尤然。”
《蔡宽夫诗话》持论公允,考证详赡,在北宋诗话中是较为重要的一部。
哈哈儿据中华书局1980年9月版《宋诗话辑佚》录校制作。
一、协 声
秦汉以前①,字书未备,既多假借,而音无反切,平侧皆通用。〔如“庆云、卿云,皋陶、咎繇”之类,大率如此。《诗》:“瞻彼日月,悠悠我思;道之云远,曷云能来!”“燕燕于飞,下上其音;之子于归,远送于南。”思与来,音与南,皆以为协声。②魏晋间此体犹在:刘越石“握中有白璧,本自荆山璆。惟彼太公望,共此渭滨叟。”潘安仁“位同单父邑,愧无子贱歌。岂敢陋微官,但恐忝所荷”是也。〕③自齐、梁后,既④拘以四声,又限以音韵,故大率以偶俪声响⑤为工,文气安得不卑弱乎?惟陶渊明、韩退之〔时时〕摆脱〔世⑥俗〕⑦拘忌,〔故栖字与乖字,阳字与清字,〕⑧皆取其傍韵用,盖笔力自足以胜之也。(《丛话》前一、《竹庄》四、《野客丛书》六〔《野客丛谈》三〕、《历代》三)
案:吴景旭《历代诗话》四十九引此则作《西清诗话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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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野客丛书》“前”作“来”。
②《野客丛书》、《历代》引至此。
③《历代》无以上诸语。
④《历代》“既”作“概”。
⑤《历代》“响”作“病”。
⑥《竹庄诗话》脱“世”字。
⑦《历代》无“时时”“世俗”等字。
⑧《历代》无此二句。
二、五言起源
五言起于苏武、李陵,自唐以来,有此说。虽韩退之亦云然。苏、李诗世不多见,惟《文选》中七篇耳。世以苏武诗云:“寒冬十二月,晨起践凝霜。俯观江汉流,仰视浮云翔”,以为不当有江汉之言,或疑其伪。予尝考之此诗,若答李陵则称江汉决非是。然题本不云答陵,而诗中且言结发为夫妇之类,自非在虏中所作,则安知武未尝至江汉邪?但注者浅陋,直指为使匈奴时,故人多惑之,其实无据也。①《古诗十九首》,或云枚乘作,而昭明不言,李善复以其有“驱车上东门”与“游戏宛与洛”之句,为辞兼东都。然徐陵《玉台》分“西北有浮云”以下九篇为乘作,两语皆不在其中;而“凛凛岁云暮,冉冉孤生竹”等,别列为古诗。则此十九首,盖非一人之辞,陵或得其实。且乘死在苏、李先,若尔则五言未必始二人也。(《丛话》前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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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吴景旭《历代诗话》二十八云:“据五臣注:江汉流,浮云翔,皆喻客游不止。李善注:‘江汉流不息,浮云去靡依,以喻良友各在一方,播迁而无所托。’此注甚妙,按苏、李在武帝时,同为侍中,金兰素洽,到此各方,遂托风人比兴之旨,故用俯仰二字随所及而托意,原非实境语,何类訾议之纷纷为!即宽夫亦未核也。”
三、蔡琰诗
《后汉·蔡琰传》载其二诗,或疑董卓死,邕被诛,而诗叙以卓乱流入胡,为非琰辞。①此盖未尝详考于史也。且卓既擅废立,袁绍辈起兵山东,以诛卓为名,中原大乱,卓挟献帝迁长安,是时士大夫岂能皆以家自随乎?则琰之入胡,不必在邕诛之后。其诗首言“逼迫迁旧邦,拥主以自强,海内兴义师,共欲诛不祥”,则指绍辈固可见。继言“中土人脆弱,来兵皆胡羌。纵猎围城邑,所向悉破亡。马边悬男头,马后载妇女。长驱西入关,迥路险且阻”,则是为山东兵所掠也。其末乃云:“感时念父母,哀叹无穷已”,则邕尚无恙,尤亡疑也。(《丛话》前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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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此指东坡语。
四、晋宋诗人造语之病
晋、宋间诗人造语虽秀拔,然大抵上下句多出一意。如“鱼戏新荷动,鸟散余花落”,“蝉噪林逾静,鸟鸣山更幽”之类,非不工矣,终不免此病。①其甚乃有一人名而分用之者,如刘越石“宣尼悲获麟,西狩泣孔丘”,谢惠连“虽好相如达,不同长卿慢”等语,若非前后相映带,殆不可读,然要非全美也。唐初余风犹未殄,陶冶至杜子美,始净尽矣。(《丛话》前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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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名贤诗旨》及《玉屑》三引至此。
五、乐府辞
齐、梁以来,文士喜为乐府辞,然沿袭之久,往往失其命题本意。《乌将①八九子》但咏乌,《雉朝飞》但咏雉,《鸡鸣高树巅》但咏鸡,大抵类此;而甚有并其题失之者。如《本府莲》讹为《想夫怜》,《杨婆儿》讹为《杨叛儿》之类是也。②盖辞人例用③事,语言不复详研考,虽李白亦不免此。惟老杜《兵车行》、《悲青坂》、《无家别》等数篇,皆因事自出己意,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,真豪杰也。(《丛话》前一、《竹庄》六、《历代》二十四)
案:刘凤诰《杜工部诗话》引此作蔡条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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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杜工部诗话》“将”作“生”。
②《历代》引至此。
③《竹庄》“用”作“多”。
六、双声迭韵与蜂腰鹤膝
声韵之兴,自谢庄、沈约以来,其变日多。四声中又别其清浊以为双声,一韵者以为迭韵,盖以轻重为清浊尔,所谓“前有浮声,则彼有切响’是也。①王融《双声诗》云:“园蘅眩红葩,湖荇晔黄华。回鹤横淮翰,远越合云霞”,以此求之可见。自唐以来,双声不复用,而迭韵间有。杜子美“卑枝底结子,接叶暗巢莺”,白乐天“户②大嫌甜酒,才高笑小诗”之类,皆因其语意所到,辄就成之,要不以是为工也。陆龟蒙辈遂以皆用一音,引“后牖有朽柳,梁王长康强”为始于梁武帝,不知复何所据。所谓蜂腰、鹤膝者,盖又出于双声之变,若五字首尾皆浊音而中一字清,即为蜂腰;首尾皆清音而中一字浊,即为鹤膝,尤可笑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、《历代》四)
案:周春《杜诗双声迭韵谱》:“案唐人多守此法,而初、盛尤严。乃云自唐以来,双声不复用,殆为痴人说梦也。仅举少陵‘卑枝’‘接叶’迭韵一联,则疏甚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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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历代》引至此。
②《海山仙馆》本“户”作“量”。
七、陶诗异文
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,此其闲远自得之意,直若超然邈出宇宙之外。俗本多以见字为望字,若尔,便有褰裳濡足之态矣。乃知一字之误,害理有如是者。①渊明集世既多本,校之不胜其异。有一字而数十字不同者,不可概举。若“只鸡招近局”,或以局为属,虽于理似不通,然恐是当时语。“我土日以广”,或以土为志,于义亦两通,未甚相远。若此等类,纵误不过一字之失,如见与望,则并其全篇佳意败之。此校书者不可不谨也。(《丛话》前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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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一引至此。
八、唐诗人之宗陶者
渊明诗,唐人绝无知其奥者,惟韦苏州、白乐天,尝有效其体之作。而乐天去之亦自远甚。大和后,风格顿衰,不特不知渊明而已。然薛能、郑谷乃皆自言师陶渊明。能诗云:“李白终无敌,①陶公固不刊。”谷诗云:“爱日满阶看古集,只②应《陶集》是吾师。”(《丛话》前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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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唐纪》六十、《全唐诗》二十一“敌”作“取”。
②《全唐诗》二十五“只”作“祗”。
九、太白从永王璘事
太白之从永王璘,世颇疑之,《唐书》载其事甚略,亦不为明辨其是否。独其诗自序①云:“半夜水军来,浔阳满旌旃。空名适白误,迫胁上楼舡。从②赐五百金,弃之若浮烟。辞官不受赏,翻谪夜郎天。”然太白岂从人为乱者哉?盖其学本出纵横,以气侠自任,当中原扰攘时,欲藉之以立奇功耳。故其《东巡歌》有“但用东山谢安石,为君谈笑静胡沙”之句。至其卒章乃云:“南风一扫胡尘静,西入长安到日边”,亦可见其志矣。③大抵才高意广如孔北海之徒,固未必有成功,而知人料事,尤其所难。议者或责以璘之猖獗,而欲仰以立事,不能如孔巢父、萧颍士察于未萌,斯可矣,若其志亦可哀已。(《丛话》前五、《总龟》后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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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作“独白有《赠江夏韦太守良宰诗》中《自序》甚详”。
②《全唐诗》六“从”作“徒”。
③《诗林》一引至此。
一○、古今比兴语意相类
“愁思忽而至,跨马出北门,举头四顾望,但见松柏荆棘郁撙撙。中有一鸟名杜鹃,言是古时蜀帝魂。声声哀苦鸣不息,羽毛憔悴似人髠。飞走树间逐虫蚁,岂意①往日天子尊。念此死生变化非常理,中心恻怆不能言”。此鲍明远诗也,与子美《杜鹃行》语意极相类。或云:此诗子美为明皇作,理宜当然。韩退之《三星行》亦与《古诗》“南箕北有斗,牵牛不负轭,良无盘石固,虚名复何益”之意颇近。大抵古今兴比所在,适有感发者,不必尽相回避,要各有所主耳。此亦说诗者不以辞害意之义也。(《丛话》前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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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《集》“意”作“忆”。
一一、洛阳上清宫壁画
洛阳上清宫即唐玄元皇帝庙,两廊皆吴生画,有高祖至睿宗真象,子美诗所谓“五圣联龙衮,千官列雁行”者也。国初犹皆存。迨真宗朝陵经过,爱其笔迹,命行在画工遍阅之。有负艺者耻以为不及,会诏有司修葺,即请尽漫壁更画,遂悉见毁。或云:当毁折时,人往往取其全者藏去,至今犹有存者也。(《丛话》前七)
一二、诗家使事之难
安禄山之乱,哥舒翰与贼将权①干佑战潼关,见黄旗军数百队,官军以为贼,贼以为官军,相持久之,忽不知所在。是日昭陵奏陵内前石马皆汗流。子美诗所谓“玉衣晨自举,铁马汗常趍”,盖记此事也。李晟平朱泚,李义山作诗复引用之云:“天教李令心如日,可待②昭陵石马来。”此虽一等用事,然义山但知推美西平,不知于昭陵似不当耳。乃知诗家使事难。若子美,所谓不为事使者也。(《丛话》前七、《玉屑》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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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玉屑》“权”作“崔”;案此事出安禄山事迹,似当作“崔”。
②《全唐诗》二十“待”作“要”。
一三、苏涣诗
子美称苏涣为静者,而极美其诗,以为涌思雷出,书箧几杖之外,隐隐留金石声,所谓“庞公不浪出,苏氏今有之”者,其人品固可见也。然涣本凶悍不逞,巴中号为白跖,后同哥舒晃反岭外,伏诛,不知子美何取庞公之比乎?逆旅相遇,一时意气所许,固不皆当,然以拟庞公则太不类,乃知诗人之言,类多过实,而所毁誉尤不可尽信。涣诗世犹或见其一二,如“日月东西行,不照①大荒北。其中有毒②龙,灵怪人莫测。③开月④为晨光,⑤闭目为夜色。一开复一闭,明晦无休息。居然六合内,⑥旷哉天地德。天地且不言,世人浪⑦喧喧”。唐人以为长于讽刺,得陈拾遗一鳞半甲,观其词气桀亢如此,固自可见其胸中也。(《丛话》前八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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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唐纪》二十六“不照”作“照在”。
②《唐纪》“毒”作“烛”。
③《全唐诗》九上三句作“寒暑冬夏易,阴阳无停机。造化渺莫测”。
④《唐纪》《全唐诗》“月”作“目”。
⑤《唐纪》“光”作“晖”。
⑥《全唐诗》“内”作“外”。
⑦《唐纪》“浪”作“强”。
一四、诗重自然
天下事有意为之,辄不能尽妙,而文章尤然。文章之间,诗尤然。世乃有日锻月炼之说,此所以用功者虽多,而名家者终少也。晚唐诸人议论虽浅俚,然亦有暗合者,但不能守之耳。所谓“尽日①觅不得,有时还自来”者,使所见果到此,则“采菊东篱下,悠然见南山”之句,有何不可为?惟徒能言之,此禅家所谓语到而实无见处也。往往有好句当面蹉过,若“吟成②一个字,捻断几茎须”,不知何处合费许〔多〕③辛苦?正恐虽捻尽须,不过能作“药杵声中捣残梦,茶铛影里煮孤灯”句耳。人之相去,固不远哉!(《丛话》前八、《玉屑》八、《郑五代》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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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此《贯休诗》。《全唐诗》三十“尽日”作“几处”。
②案此卢延让《苦吟诗》。《全唐诗》“成”作“安”。
③《玉屑》有“多”字。
一五、王荆公校改杜集
今世所传子美集本,王翰林原叔所校定,辞有两出者,多并存于注,不敢彻去。至王荆公为《百家诗选》始参考择其善者定归一辞,如“先生有才过屈宋”,注:“一云先生所谈或屈宋”,则舍正而从注。“且如今年冬,未休关西卒”,注:“一云如今纵得归,休为关西卒”,则刊注而从正。若此之类,不可概举。其采择之当,亦固可见矣。惟“天阙象纬逼,云卧衣裳冷”,阙字与下句语不类。“隅目青荧夹镜悬,肉骏碨礧连钱动”,肉骏,于理若不通,乃直改阙作阅,改骏作鬃,以为本误耳。(《丛话》前九)
一六、贾至诗
唐自景云以前,诗人犹习齐、梁之气,不除故态,率以纤巧为工。开元后,格律一变,遂超然越度前古,当时虽李、杜独据关键,然一时辈流,亦非大和、元和间诸人可跂望。如①王摩诘世固知之矣,独贾至未见深称者。余尝观其五言,如“极浦三春草,高楼万里心。楚山晴霭碧,湘水暮流深。忽与朝中旧,同为泽畔吟。停杯试北望,还欲泪沾襟”。又“越井人南去,湘川水不流。江边数杯酒,海内一孤舟。岭峤同迁客,京华即旧游。春心将别恨,万里共悠悠”。如此等类,使置老杜集中,虽明眼人恐未易辨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、《竹庄》十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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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无以上数语。
一七、杜诗乌鬼为神名
或言老杜诗“家家养乌鬼,顿顿食黄鱼”,乌鬼乃鸬鹚,谓养之以捕鱼。予少时至巴中,虽见有以鸬鹚捕鱼者,不闻以为乌鬼也。不知《夔州图经》何以得之。然元微之《江陵诗》云:“病赛乌称鬼,巫占瓦代龟。”注云:“南人染病,则赛乌鬼。”则乌鬼之名自见于此。①巴楚间尝有捕得杀人祭鬼者,问其神明曰乌野七头神,则乌鬼乃所事神名尔。或云养字乃赛字之讹,理亦当然。盖为其杀人而祭之,故诗首言:“异俗吁可怪,斯人难并居。”若养鸬鹚捕鱼而食,有何吁怪不可并居之理?则鸬鹚决非乌鬼,宜当从元注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二)
案:乌鬼一词歧解纷纭,蔡说较近是。吴景旭《历代诗话》三十九亦以此说为可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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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《能改斋漫录》六所据与此同。
一八、杜诗白鸟解
〔杜诗:〕①“江湖多白鸟,天地有青蝇。”人遂以白鸟为鹭。而《礼记·月令》:“群鸟养羞”,郑氏乃引《夏小正》丹鸟、白鸟之说,谓白鸟为蚊蚋,则知以对青蝇,意亦深矣。不然,“江湖多白鹭”,有何说邪?(《丛话》前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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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此杜甫《寄刘伯华使君四十韵诗》,应有“杜诗”二字。
一九、杜诗优劣
诗语大忌用工太过,盖炼句胜则意必不足。〔语工而意不足,则格力必弱,此自然之理也。〕①“红稻啄余鹦鹉粒,碧梧栖老凤凰枝”,可谓精切,而在其集中,本非佳处;不若“暂止②飞鸟将数子,频来语燕定新巢”为天然自在。③其用事若“宓子弹琴邑宰日,终军弃繻英妙年”,④虽字字皆本出处,然比“今日朝廷须汲黯,中原将帅忆廉颇”,虽无出处一字,而语意自到。故知造语用事虽同出一人之手,而优劣自异,信乎诗之难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三、《竹庄》二十四、《玉屑》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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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无“语工而意不足”数语。
②《竹庄》“止”作“上”。
③《竹庄》引至此。
④案:此题《终明府水楼二首诗》。《玉屑》“年”作“时”。
二○、唐史有所遗
〔杜甫〕①《洗兵马》云:“张公一生江海客,身长九尺须眉苍。征起适会风云际,扶颠始知筹策良”,说者以为张公镐也。镐虽史称有王霸大略,然尝为相收复两京时,不闻别有奇功,但有策史思明欲以范阳归顺为伪,知许叔冀临难必变二事耳。然当时亦不果用也。岂史氏或有遗邪?《唐书·房琯传》:上皇入蜀,琯建议请诸王分镇天下,其后贺兰进明以此谗之肃宗,琯坐是卒废不用,世多悯之。予读司空图《房太尉汉中诗》云:“物望倾心久,凶渠破胆频。”注谓:“禄山初见分镇诏书,拊膺叹曰:‘吾不得天下矣!非琯无能画此计者’。”盖以乘舆虽播迁,而诸子各分统天下兵柄,则人心固所系矣,未可以强弱争也。今《唐史》乃不载此语。图博学多闻,尝位朝廷,且修史,其言必有自来。夫身以此废,而功之在时乃若是,于其人之利害岂不重哉!惜乎史臣不能为一白之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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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当有此二字。
二一、唐扶诗类杜甫
子美《题道林岳麓寺诗》云:“宋公放逐登临后,物色分留与老夫。”宋公,之问也。此语句法清新,故为杰出,其后唐扶题诗复云:“两祠物色采①拾尽,壁间杜甫真少恩。”意虽相反,而语亦秀拔。乃知文章变态,初无穷尽,惟能者得之。扶即沈传师所谓唐侍御者〔也。〕②其诗他语亦称此。如“泉清或戏蛟龙窟,殿豁数尽高帆掀。即今异鸟声不断,闻道看花春更烦”之类,与子美“寺门高开洞庭野,殿脚插入赤沙湖,五月寒风冷佛骨,六时天乐朝香炉”之句,几不相上下。(《丛话》前十四、《竹庄》十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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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“采”作“收”。
②《竹庄》缺“也”字。
二二、律诗体格
文章变态固亡穷尽,然高下工拙亦各系其人才。子美以“盘涡鹭浴底心性,独树花发自分明”为吴体,以“家家养乌鬼,顿顿食黄鱼”为俳谐体,以“江上谁家桃树枝?春寒细雨出疏篱”为新句,虽若为戏,然不害其格力。李义山“但觉游蜂饶舞蝶,岂知孤凤忆雏①鸾”,谓之当句有对,固已少贬矣。而②唐末有章碣者,乃以八句诗平侧各有一韵,如“东南路尽吴江伴③,正是穷愁暮雨天。鸥鹭不嫌斜雨岸,波涛欺得送④风船。偶逢岛寺停帆看,深羡鱼翁下钓眠。今古若论英达算,鸱夷高兴固无边”,自号变体,此尤可怪者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四、《玉屑》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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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全唐诗》二十“雏”作“离”。
②《玉屑》无以上数语。
③《玉屑》、《全唐诗》二十五“伴”作“畔”。
④《全唐诗》“送”作“逆”。
二三、韦应物
苏州诗律深妙,白乐天辈固皆尊称之,而行事略不见《唐史》为可恨。以其诗语观之,其人物亦当高胜不凡。《刘禹锡集》中有大和六年举自代一状,然应物《温泉行》云:“北风惨惨投温泉,忽忆先皇巡幸年。身骑厩马引天仗,直至华清列御前。”则尝逮事天宝间也,不应犹及大和,恐别是一人,或《集》之误。(《丛话》前十五)
案:苕溪渔隐曰:“《苏州集》有《燕李录事诗》云:‘与君十五侍皇闱,晓拂炉烟上玉墀’;又《温泉行》云:‘出身天宝今几年,顽钝如锤命如纸。’余以《编年通载》考之,天宝元年至大和六年计九十一年,应物于天宝间已年十五,及有出身之语,不应能至大和间也。蔡宽夫云:‘刘禹锡所举别是一人’,可以无疑矣。”
二四、裴迪邱丹
《王摩诘》、《韦苏州集》载裴迪、邱丹唱和诗,其语皆清丽高胜,常恨不多见。如迪“安禅一室内,左右竹亭幽。有法知不染,无言谁敢酬?乌①飞争向夕,蝉噪②意先秋。烦暑自兹退,清凉何处求?”如丹“卖药有时至,自知往来③疏。遽辞池上酌,新得山中书。步出芙蓉府,归乘觳觫车。猥蒙招隐作,岂愧班生庐”。其气格殆不减二人。非唐中叶以来嘐嘐以诗鸣④者可比。乃知古今文士,湮灭不得传于子孙者,不可胜数。然士各言其志,其隐显亦何足多较。观两诗趣尚⑤,其胸中殆非汲汲于世者,正尔无闻,亦何所恨,其姓名偶见二人集,亦未必不为幸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五、《竹庄》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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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“乌”作“鸟”。
②《竹庄》“噪”作“蜕”。
③《竹庄》“往来”作“来往”。
④《竹庄》“鸣”作“名”。
⑤《竹庄》“尚”作“向”。
二五、韩愈李商隐誉儿
旧说退之子不惠,读金根车改为金银,然退之《赠张籍诗》所谓“召令吐所记,解摘了瑟僴”,则不应不识字也。白乐天晚极喜李义山诗文,尝谓我死得为尔子足矣。义山生子,遂以白老字之,既长,略无文性。温庭筠尝戏之曰:“以尔为乐天后身,不亦忝乎?”然义山有“衮师我娇儿,美秀乃无匹”之句,其誉之亦不减退之。不知诗之所称,乃此二子否乎?不然,二人之后,何其无闻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六)
二六、六 么
近时乐家多为新声,其音谱转移,类以新奇相胜,故古曲多不存。顷见一教坊老工,言惟大曲不敢增损,往往犹是唐本。而弦索家守之尤严。故言《凉州》者谓之濩素,取其音节繁雄,言《六么》者谓之转关,取其声调闲婉。元微之诗云:“《凉州》大遍最豪嘈,《录要》散序多笼捻。”濩索转关,岂所谓豪嘈笼捻者邪?唐起乐皆以丝声,竹声次之,乐家所谓细抹将来者是也。故王建《宫词》云:“琵琶先抹《绿腰》头,小管丁宁《侧调》愁。”近世以管色起乐,而犹存细抹之语,盖沿袭弗悟尔。《绿腰》本名《录要》,后讹为此名,今又谓之《六么》。然《六么》自白乐天时,已若此云,不知何义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六)
案:袁文《瓮牖闲评》卷五云:“今曲名《六么》者,偶从省耳,非有他说也。”
二七、用事浑成
前史称王筠善押强韵,固是诗家要处,然人贪于捉对用事者,往往多有趁韵之失。退之笔力雄赡,务以词采凭陵一时,故间亦不免此患。如《和席八》“绛阙银河晓,①东风右②掖春”诗终篇皆叙西垣事。然其一联云:“傍砌看红药,巡池咏白蘋。”事除柳浑外,别无出处;③若是用此,则于前后诗意无相干,且趁蘋字韵而已。然则人亦有事非当用,而炉锤駈驾,若出自然者。杜子美《收京诗》以樱桃对杕杜,荐樱桃事,初若不类,及其云“赏因歌杕杜,归及荐樱桃”,则浑然天成,略不见牵强之迹,如此乃为工耳。(《丛话》前十六、《玉屑》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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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《集》“晓”作“曙”。
②《玉屑》“右”作“古”。
③案:柳浑为吴兴太守,有《江南曲》云:“汀州采白苹,日落江南春。”
二八、韩愈阳山之贬
退之阳山之贬,史不载所由,以其诗考之,亦为王叔文、韦执谊等所排尔,所谓“伾文未揃崖州炽,虽得赦宥常愁猜”是也。时柳子厚、刘禹锡同为御史,二人于退之最为厚善,然至此不能无疑。故其诗云:“同官尽才俊,偏善柳与刘。或虑言语①泄,传之落宛雠。二子不应②尔,欲③疑断还不。”盖伾、文用事时,亦极力网罗人物,故韩、柳辈皆在彀中。然退之岂终为人役者?虽不能自脱离,而视刘、柳终有间。及其为《永贞行》,愤疾至云:“数君匪亲岂其朋”,又曰:“吾尝为④僚情可胜”,则亦见其坦夷尚义待朋友终始也。退之与李宗闵,俱裴晋公征淮西时幕客也。退之作《南山有高木》⑤及《擒虎行》赠宗闵,皆略尽其终身所为。然退之亡恙时,宗闵才为中书舍人,其所为尚未暴。自钱徽贬后,牛、李之憾始结,至其为相,则退之死久矣,遂有封川之行,所谓“前汝下视鸟,各议汝瑕疵。乌鹊从噪之,虎不知所归”者,何其明验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七)
案:胡仔云:余阅洪庆善《韩子年谱》,然后知《宽夫诗话》之谬也。《年谱》云:贞元十九年,自博士拜监察御史,是时有诏以旱饥蠲租之半,有司徽愈急,公与张曙、李方叔上疏言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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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《集》“言语”作“语言”。
②案:《集》“应”作“宜”。
③案:《集》“欲”作“将”。
④案:《集》“为”作“同”。
⑤案:《集》“木”作“树”。
四六、假 对
诗家有假对,本非用意,盖造语适到,因以用之。若杜子美“本无丹灶术,那免白头翁”,韩退之“眼穿长讶双鱼断,耳热何辞数爵频”,借丹对白,借爵对鱼,皆偶然相值;①立意下句,初不在此。而晚唐诸人,遂立以为格。贾岛“卷帘黄叶落,开户子规啼”,崔峒“因寻樵子径,得②到葛洪家”为例,以为假对胜的对,谓之高手,所谓痴人面前不得说梦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三、《诗学指南》本《名贤诗旨》、《玉屑》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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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名贤诗旨》引至此。
②《玉屑》“得”作“偶”。
四七、霓裳曲
霓裳之始,世多以白乐天所记与刘禹锡、王建二诗不同为疑。按《明皇杂录》云:“道士叶法善尝引上至月宫聆天乐,上自晓音律,默记其音,为《霓裳羽衣曲》。”此说虽怪,然唐人大抵如此言。元微之诗
云:“明皇度曲多新态,宛转侵淫易沉着。赤白桃李取花名,〔《霓裳羽衣》号天落。〕①”《霓裳》之始,自当以此为证也。郑嵎《津阳门诗》以谓上归但记其半,会西凉府都督杨敬远②进《婆罗门曲》,与其声调相符,遂以月中所闻为〔之〕③散序,敬远所进作腔,此则与乐天之说符矣。但不知禹锡、建皆与此数人同时,何从复得异说也。唐有两《霓裳曲》。开成初,尉迟璋尝放古作《霓裳羽衣曲》以献,诏以曲名赐贡院为题,此自一曲也。是岁榜首李肱,所试诗即此题,其诗始言“开元太平时,万国贺丰岁。梨圃献旧曲,玉座流新制”,末言“蓬壶事已空,④仙乐功无替。讵肯听遗音,圣功⑤知善继”。则亦是祖述开元遗声耳。此曲世无谱,好事者每惜之。《江表志》载周后独能按谱求之,徐常侍铉,有听《霓裳》送以诗云:“此是开元太平曲,莫教偏⑥作别离声。”则江南时犹在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四)
案:《历代诗话》四十九引此则自唐两《霓裳曲》起,文与此全同,但言出《西清诗话》。苕溪渔隐曰:“明皇游月宫事,凡见于五书。郑嵎《津阳门诗注》,《明皇杂录》,《高道传》,此三书皆云:‘叶法善引明皇游月宫,闻乐,归作《霓裳羽衣曲》。’《唐逸史》云:‘与罗公远同游。’《异人录》云:‘与申天师同游。’惟此二书为异。余尝考《高道传》,亦有《罗公远列传》,无游月宫事,则知《唐逸史》之误无疑。若《异人录》别无以证之,未遽以为误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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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:据元稹《新乐府法曲》当更有此一句。
②《唐纪》六十二、《全唐诗》二十一“敬远”作“敬述”;《学林》五作“钦述”;《唐书·礼乐志》作“河西节度使杨钦忠”。
③《唐纪》、《全唐诗》有“之”字。
④《唐纪》五十二、《全唐诗》二十“空”作“久”。
⑤《唐纪》、《全唐诗》“功”作“明”。
⑥《历代》“偏”作“编”。
四八、郑仲贤诗
“亭亭画舸系寒潭,直到①行人酒半酣。不管烟波与风雨,载将离恨过江南。”尝有人客舍壁间见此诗,莫知谁作。或云:“郑兵部仲贤也。”然集中无有。好事者或填入乐府。仲贤当前辈未贵杜诗时,〔独〕②知爱尚,往往造语警拔,但体小弱,多一律,可恨耳。欧阳文忠公称其《张仆射园中》一联,以为集中少比③,恐公未尝见其全编。大抵④仲贤⑤情致深婉,比当时辈流,能不专使事,而尤长于绝句。如“一夜西风旅雁秋,背身调镞索征裘,关山落尽黄榆叶,驻马谁家唱石州”。又“江云薄薄日斜晖,江馆萧条独掩扉。梁燕不知人事改,雨中犹作一双飞”。若此等类,须在王摩诘伯仲之间,刘禹锡、杜牧之不足多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四、《竹庄》十六、《郑五代》三、《全闽》一)
案:《宋诗纪事》引此均作《郑文宝诗》。《小传》云:“文宝字仲贤,宁化人,仕南唐校书郎。宋太平兴国八年举进士,历官陕西转运使兵部员外郎。”胡仔曰:“余于《丛话前集》云:‘郑兵部仲贤,郑工部文宝,不知其果一人邪?果二人邪?今观欧阳永叔《诗话》云:‘郑工部文宝于张仆射园吟诗一联,最为警绝,云:水暖凫鹥行哺子,溪深桃李卧开花’。《蔡宽夫诗话》云:‘郑兵部仲贤,欧阳文忠公称其《张仆射园中》一联,以为集中少比,即前一联诗是也’。以此考之,则文宝、仲贤盖是一人之名与字耳。伹工部、兵部之称不同。《西清诗话》云:‘《缑山王子晋祠诗》是郑工部文宝题。’则工部之称,与欧公同,但蔡宽夫误作兵部耳。’又《渔隐丛话》后集三十五引《复斋漫录》谓为张文潜诗,王平甫尝爱而诵之。然苕溪渔隐复谓不见《张右史集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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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艺林伐山》“直到”作“只待”。
②《郑五代》、《全闽》有“时”字。
③《全五代诗》三十六仅引此二句。
④《竹庄》十六无以上诸语。
⑤《竹庄》“仲贤”作“文宝”。
四九、扬子江潮
润州大江,本与今扬子桥为对岸①,而瓜洲乃江中一洲耳。故潮水悉通扬州城中。李绅与李频诗云:“鸬鹚山头片云晴,扬州城里见潮生。”以为自大历后潮信始不通。今瓜洲既与扬子桥相连,自扬子距江尚三十里,瓜洲以闸为限,则不惟潮不至扬州,亦自不至扬子矣。山川形势,固有时迁易。大抵江中多积沙,初自水底将涌聚,傍江居人多能以水色验之,渐涨而出水,初谓之涂泥地;已而生小黄花,而谓之黄花杂草地。其相去迟速不常,近不过三五年者,自黄花变而生芦苇,则绵亘数十里,皆为良田,共为利不赀矣。故有辨其水色,即请射而悬空出税三二年者。予在丹徒闻金山之南将有涨沙者,安知异时金山复不与润州为一邪?(《丛话》前二十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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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“岸”原作“干”,据《丛话》明钞本改。
五○、杨凝式题诗
杨凝式仕后唐①、晋、汉间,落魄不自检束,自号杨风子,终能以智自完。②书法高妙,杰出五代,可与颜、柳继③轨。今洛中僧寺尚多有其遗迹。《题华严院》一诗云:“院似禅心静,花如觉性圆。自然知了义,争肯学神仙。”用笔尤奔放奇逸。李西台建中,平生师凝式书,题诗于旁曰:“枯杉倒桧霜天老,④松烟⑤麝煤阴⑥雨寒。我亦生来⑦有书癖,一回入寺一回看。”⑧西台亦自深稳老健,前辈所贵重也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四、《全五代诗》九、《宋纪》三引《蔡宽夫诗史》、王校《王五代》二、《郑五代》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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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全五代诗》九引“唐”下有“以后在”三字。《五代诗话》“唐”作“周”。
②《五代诗话》“完”作“免”。
③《宋纪》“继”作“并”。
④《宋纪》作“杉松倒涧雪霜干”。
⑤《宋纪》“松烟”作“屋壁”。
⑥《宋纪》“阴”作“风”。
⑦《宋纪》“生来”作“平生”。
⑧《郑五代》引至此。
五一、罗隐题很石诗
润州甘露寺有块①石,状如伏羊,形制略具,号很②石,相传孙权尝据其上,与刘备论曹公,壁间旧有罗隐诗板云:“紫髯桑盖两③沉吟,很石空④存事莫⑤寻。汉鼎未分⑥聊把手,楚醪虽美⑦肯同心。英雄已往时难问,苔藓何知日渐⑧深。⑨还有市廛沽酒客,雀喧鸠聚话蹄涔。”时钱镠、高骈、徐温鼎立三方,润州介处其间,隐此诗比平时所作,亦差婉而有味也。⑩元符末寺经火,诗板不复存,而石亦毁剥矣。⑾寺中有李卫公诗,陆探微、吴生等画,亦同为煨烬。惟梁天监中两铁镬各容数石尚存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四、《全五代诗》六十七、王校《王五代》二、《郑五代》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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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王五代诗话》“块”作“磈”。
②《全五代诗》“很”作“狠”。
③《全唐诗》二十四“两”作“此”。
④《全唐诗》“空”作“犹”。
⑤《全唐诗》“莫”作“可”。
⑥《全唐诗》“分”作“安”。
⑦《全唐诗》“美”作“满”。
⑧《王五代诗》“渐”作“见”。
⑨《全五代诗》无以上三联。
⑩《郑五代》、《全五代诗》引至此。
⑾《王五代诗话》引至此。
五二、王元之春日杂兴诗
元之本学白乐天诗,在商州尝赋《春日杂兴》云:“两株桃杏映篱斜,装点商州副使家。何事春风容不得?和莺吹折数枝花。”其子嘉祐云:“老杜尝有‘恰似春风相欺得,夜来吹折数枝花’之句,语颇相近。”因请易之。王元之忻然曰:“吾诗精谐,遂能暗合子美邪?”更为诗曰:“本与乐天为后进,敢期杜甫是前身”,卒不得易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五、《诗林》四、《玉屑》八、《宋纪》四)
五三、张观诗论书法
张文孝公观性端谨,一生未尝作草字,故其诗有“保心如止水,为行见真书”之句,世多以谓人之所为,可于书体见之,此殆不然,亦适然耳。今书吏自少即学楷法,往往自不解破体,其人岂皆端愿者邪?人物之高下,要自其书之气韵观之,盖精神所寓,有必不可掩者,初不在真与草也。①杜正献公以直谅端方名天下,平生践履未有一事少出礼法,年过七十谢事,始学草书,遂尽其妙。今使人每见之,则其英特秀爽,无所降屈之气,犹若可想见者②,此其所以异乎?(《丛话》前二十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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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无以上诸语。
②《宋纪》八作“《蔡宽夫诗史》”引至此,无“若”字、“者”字。
五四、林和靖诗
林和靖《梅花诗》: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,诚为警绝;然其下联乃云:“霜禽欲下先偷眼,粉蝶如知合断魂”,则与上联
气格全不相类,若出两人。乃知诗全篇佳者诚难得。唐人多摘句为图,盖以此。大抵和靖诗喜于对意,如“伶伦近日无侯白,奴仆当时有卫青”,〔又如:〕①“破殿静披虀臼古,斋房闲试酪奴春”之类,虽假对亦不草草,故气格不无少贬。然〔其〕五②言如“夕寒山翠重,秋静鸟行疏”,③长句如“桥横水木④已秋色,寺⑤倚云峰更⑥晚晴”,〔又如:〕⑦“烟含晚⑧树人家远⑨,雨湿春蒲燕子低”等,何害为工夫太过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七、《竹庄》二十四、《诗林》四、《玉屑》十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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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有此二字。
②《诗林》有“其”字。
③《竹庄》无以上诸语。
④《竹庄》“水木”作“野水”。
⑤《玉屑》“寺”作“树”。
⑥《竹庄》“更”作“却”。
⑦《诗林》有此二字。
⑧《竹庄》“晚”作“远”。
⑨《竹庄》“远”作“暗”。
五五、葑 田
吴中陂湖间茭蒲所积,岁久根为水所冲荡,不复与土相着,遂浮水面,动辄数十丈,厚亦数尺,遂可施种植耕凿,人据其上如木筏然,可撑以往来,所谓葑田是也。林和靖诗云:“阴沉画轴林间寺,零落棋枰葑上田。”正得其实。尝有北人宰苏州,属邑忽有投牒诉夜为人窃去田数亩者,怒以为侮己,即苛系之,已而徐询左右,乃葑田也,始释之。然此亦惟浙西最多,浙东诸郡已少矣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七)
五六、莫登楼诗
故事:春试进士皆在南省中东厢。刑部有楼甚宏①壮,旁视宣德〔门〕②,直抵州桥。锁院每以正月五日至元夕例未引试,考官往往窃登楼以望御路灯火之盛。宋宣献公在翰林时,上元,以修史促成书,特免扈从。尝赋诗云:“属书不得陪春豫,结客何妨事夜游。还胜南宫假宗伯,重③扉深锁暗登楼”,盖谓此。至嘉祐中欧阳文忠公知举。梅圣俞作《莫登楼诗》,诸公相与唱和,自是遂为礼闱一盛事。④予崇宁初,为点检试卷官,尝亦屡登,壁间犹有前辈题字甚多,然无复数公之乐矣。今省废为开封府,楼亦随毁。(《丛话》前二十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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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“宏”作“宽”。
②《宋纪》有“门”字。
③《宋纪》“重”作“黄”。
④《宋纪》九作“《蔡宽夫诗史》”引至此。
五七、荆公梦桀论政
荆公居中①山,一日昼寝,梦有服古衣冠相过者,貌伟甚,曰:“我桀也。”与公论治道,反复百余语,不相下。公既觉,犹汗流被体,若作气剧。因笑语客曰:“吾习气尚若是乎?”乃作小诗识之,有“尧桀是非犹入梦,因知余习未能忘”之句。(《丛话》前三十三、《诗林》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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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“中”作“钟”。
五八、胡归仁集句诗
荆公晚多喜取前人诗句为集句诗,世皆言此体自公始。①予家有至和中成都人胡归仁诗,已有此作,自号安定八体。〔其间如“一第知何日?无端意不移。欲为青桂主,谁与白云期?傍架齐书帙,翻瓢作酒巵。文明络有托,休把运行推”,又“白沙溪绕白云堆,但有何人把酒杯?专慕圣贤知志气,可怜谈突出尘埃。碧山终日思无尽,清世难群好自猜。风满老松门画掩,可怜高尚仰②天才”之类,亦自精密,但所取多唐末五代人诗,无复佳语耳。〕③不知公尝见与否也。(《丛话》前三十五、《永乐大典》百二十二引《考古质疑》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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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无以上诸语。
②《宋纪》“仰”作“掞”。
③《宋纪》二十引至此。《永乐大典》无“其间如”至此数语。
五九、雁 奴
雁有小而善鸣者谓之雁奴,雁每群宿,雁奴辄往来巡视不瞑,微闻人声,则长鸣以警,盖亦物之能爱其类者。以故江湖间捕雁,必先以计杀雁奴,然后群雁可得。宋景文公尝著其说。王荆公亦有诗曰:“人将伺其怠,奴辄告之亟。举群寤而飞,机巧无所得。”此与乐天所赋雉媒者异也。(《从话》前三十六)
六○、白乐天和李文饶诗
白乐天,杨虞卿之姑夫,故世言与李文饶不相能。文饶藏其文集不肯看,以为看则必好之。文饶镇京口时,乐天正在苏州,元微之在越州,刘禹锡在和州,元、刘与文饶唱和往来甚多,谓之《吴越唱和集》。乐天惟首载《和文饶薛童觱栗歌》一篇,后遂不复有,亦可见情也。(《丛话》前三十八)
六一、玉堂壁画
学士院旧与宣徽院相邻,〔今门下后省乃其故地,〕①玉堂两壁,有巨然画山、董羽〔画〕②水。宋宜献公为学士时,燕穆之复为六幅山水屏寄之,遂置于中间。宜献诗所谓“忆苦唐家扃禁地,粉壁曲龙闻曩记。承明意象今顿还,永与銮坡为故事”是也。唐翰林壁画海曲龙山,故诗引用之。③元丰末,既修两后省,遂移院于今枢作《春江晓景》。禁中官局多熙笔迹,而此屏独深妙,意若欲追配前人者。苏儋州尝赋诗云:“玉堂昼掩春日闲,中有郭熙画春山。”今遂为玉堂一佳物也。(《丛话》前四十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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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无此语。
②《宋纪》有“画”字。
③《宋纪》九作“《蔡宽夫诗史》”引至此。
六二、贡 茶
唐以前,茶惟贵蜀中所产。孙楚歌云:“茶出巴蜀”,张孟阳《登成都楼诗》云:“芳茶冠六情,溢味播九区”,他处未见称者。唐茶品虽多,亦以蜀茶为重,然惟湖州紫笋入贡,每岁以清明日贡到,先荐宗庙,然后分赐近臣。紫笋生顾渚,在湖、常二境之间;当采茶时,两郡守毕至,最为盛会。杜牧诗所谓:“溪尽停蛮棹,旗张卓①翠苔。柳村穿窈窕,松②涧渡喧豗”,刘禹锡:“何处人间似仙境?春山携妓采茶时”,皆以此。建茶绝亡贵者,仅得挂一名尔。至江南李氏时,渐见贵,始有团圈之制,而造作之精,经丁晋公始大备。自建茶出,天下所产皆不复可数。今出处壑源、沙溪,土地相去丈尺之间,品味已不同,谓之外焙,况他处乎?则知虽草木之微,其显晦亦自有时。然唐自常衮以前,闽中未有读书者。自衮教之,而欧阳詹之徒始出,而终唐世亦不甚盛。令闽中举子常数倍天下,而朝廷将相公卿每居十四五,人物尚尔,况草木微物也。顾渚涌金泉,每造茶时,太守先祭拜,然后水渐出,造贡茶毕,水稍减,至贡③堂茶毕,已减半。太守茶毕,遂涸。盖常时无水也。或闻今龙焙泉亦然。(《丛话》前四十六、《总龟》后三十)
案:苕溪渔隐曰:“北苑,官焙也,漕司岁以入贡,茶为上;壑源,私焙也,土人亦入贡,茶为次。二焙相去三四里间。若沙溪,外焙也,与二焙相去绝远,自隔一溪,茶为下。山谷诗云:‘莫遣沙溪来乱真’,正谓此也。官焙茶,常在惊蛰后一二日兴工采摘,是时茶芽已皆一枪,盖闽中地暖如此。旧读欧公诗有喊山之说,亦传闻之讹耳。龙焙泉即御泉也,水之增减,亦随水旱,初无渐出遂涸之异,但泉味极甘,正宜造茶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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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总龟》“卓”作“草”。
②《总龟》“松”作“桃”。
③《总龟》“贡”作“供”。
六三、玉蕊花
李卫公《玉蕊花诗》云:“玉蕊天中树,金銮昔共窥。”注以为禁林有此木。吴人不识,自文饶赏玩始得名,此为润州招隐山作也。碑今裂为四段,在通判厅中,而招隐无复此花矣。询之土人,皆莫知为何物。或云即今扬州后土祠琼花乃是,自王元之始易其名。晏元献尝以李善《文选注》质之,云:“琼乃赤玉,与花不类也。”(《丛话》前四十七)
案:张淏《云谷杂记》卷四节引其语,兼有详考可参阅。
五四、晚唐诗格
唐末五代,流俗以诗自名者,多好妄立格法,取前人诗句为例,议论锋出,甚有师子跳掷,毒龙顾尾等势,览之每使人拊掌不已。大抵皆宗贾岛辈,谓之贾岛格,而于李、杜诗不少假借。李白:“女娲弄①黄土,抟作愚下人。散在六合间,濛濛若埃②尘”,目曰调笑格,以为谈笑之资。杜子美:“冉冉谷中寺,娟娟林外峰。栏干更上处,结缔③坐来重”,目为病格,以为言语突兀,声势蹇涩。此岂韩退之所谓“蚍蜉撼大木④,可笑不自量”者邪?(《丛话》前五十五、《全五代诗》八十九、《郑五代》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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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全唐诗》六“弄”作“戏”。
②《全唐诗》“埃”作“沙”。
③《郑五代十》、《全五代诗》八十九“缔”作“构”。
④《全五代诗》“木”作”树”。
六五、三花马
今世所藏韩干画马,多分其鬃为三,莫晓何意。惟白乐天《春深学士家诗》云:“凤书裁五色,马鬣翦三花。”唐学士例借飞龙厩马,则应是时国马如此也。李伯时喜学韩干画,每不知三鬃之意,常难于下笔。有得乐天诗者,先为诵之,而不言所出。伯时力请之,乃使为尽工作数马,始以集示之云。(《丛话》前五十七)
六六、唐浮屠还俗
唐搢绅自浮屠易业者颇多。刘禹锡《答廖参谋》:“初服已惊白发长①,高情犹向碧云深。”李义山《呈令孤相公诗》曰:“白足禅僧思败道,青袍御史欲②休官。”以指其座中人,皆显言之,盖当时自不以为讳。近世言还俗,虽里民且耻之也。(《丛话》前五十七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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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全唐诗》十三“长”作“玄”。
②《全唐诗》二十“欲”作“拟”。
六七、乐天诗言作鲊
吴中作鲊,多用龙溪池中莲叶包为之,后数日取食,此瓶中气味特妙。乐天诗:“就荷叶上包鱼鲊,当石渠中浸酒尊。”①盖昔人已有此法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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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此《桥亭卯饮诗》。《全唐诗》十七“尊”作“瓶”。
六八、乐天诗述唐官制
唐制:谏议大夫班给事中上,中书舍人班又次之,然自外人为谏议者,岁满始迁给事中,给事中岁满始迁舍人,盖以下为进,故有上坡下坡之说。乐天《赠丁①给事诗》所谓:“云彩误居青琐地,风流合在紫薇天。东曹渐去西垣近,鹤驾无妨更看鞭。”虽以为戏,亦当时实事也。(《丛话》前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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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案《全唐诗》十六“丁”当作“于”。
六九、贺遂亮韩思彦赠答诗
《国史补》载贺遂亮《赠韩思彦诗》云:“意气百年内,平生相①知心。欲交天下士,未面已虚襟。君子重名义,直道冠衣簪。风云行可托,怀抱自然深。落霞静霜景,坠叶下疏林。若上南山岸,希访北山岑。”世多传诵之。予读《大唐新话》,②乃并得思彦《答诗》云:“古人一言重,常③谓百年轻。今日投欢会,顾盼尽平生。簪裾非所托,琴酒冀相并。累日同游处,良宵款素诚。霜飘知柳膬④。雪冒觉松贞。愿言何所道,幸保岁寒名。”其词亦自闲雅可喜。大抵唐之文物,盛于开元以前,故二人虽不以诗称,而终不凡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六、《竹庄》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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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“相知”作“一寸”。
②《竹庄》“话”作“语”。
③《竹庄》“常”作“尝”。
④《竹庄》“膬”作“脆”。
七○、晏元献题阏伯庙诗
南京高辛庙制度甚雄,世传太祖龙潜时,尝以木杯珓占己名位,自小官以渐数之,至极品皆不应,忽曰:“过是则为天子乎?”一掷而契。至今父老犹能言之。晏元献为留守日,尝以诗题庙中曰:“炎宋肇英主,①初九方潜鳞。尝因②著蔡占,来决天地屯。庚庚③大横兆,謦咳如有闻。”盖纪此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九)
案:此事亦见叶梦得《石林燕语》,王明清《挥麈后录》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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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挥麈后录》“主”作“祖”。
②《挥麈后录》“因”作“用”。
③《挥麈后录》下“庚”字作“契”。
七一、太宗赐探花诗
〔唐〕①故事,〔进士朝集,尝择榜中最年少者为〕②探花郎,〔宋〕③熙宁中始罢之。太平兴国三年,〔胡秘监旦榜,〕④冯〔文懿〕⑤拯为探花,是岁登第七十四人。太宗以诗赐之曰:“二三千客里成事,七十四人中少年。”⑥始唐于礼部发榜,故座主门生之礼特盛,主司因得窃市私恩。本朝稍欲革其弊,即⑦更廷试。前一岁,吕文穆蒙正为状头,始赐以诗,盖示以优宠之意。至是复赐文懿,然状头诗迄今时有,探花郎⑧后无继者,惟文懿一人而已。此科举之盛事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九、《总龟》后一、《历代》五十三)
案:戴埴《鼠璞》云:“《蔡宽夫诗话》亦言期集择少年为探花,是杏园赏花之会,使少年者探之,本非贵重之称,今以称鼎魁,不知何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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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历代》有“唐”字。
②《历代》无此数语。
③《历代》有“宋”字。
④《历代》无此语。
⑤《历代》无此二字。
⑥《历代》引至此。
⑦《总龟》“即”作“既”。
⑧《总龟》“郎”作“诗”。
七二、王元之谪滁州时诗
国初州郡设官尚少,小郡不过四五员,复多武弁,故非雄藩都会,仕者率少官况。王元之自掖垣谪滁州,尝以诗寄旧僚云:“要见滁州谪宦情,信缘随俗且营营。不夸两制词臣贵,多伴三班奉职行。楼堞倚空乘月上,樽罍有酒对山倾。升沉得丧何须问,况是浮生已半生。”闻者颇怜之。然元之在滁阳,四方文士持文就谒者甚众。①有郑褒者最知名,留数月而去,元之为买马办装,后有劾其亏贯直者,太宗览之曰:“是能却李继迁事例者。”元之尝草继迁制,继迁送润笔数倍于常,而以面签书送元之却之不受故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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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四引至此。
七三、张乖崖诗
乖崖少喜任侠,学击剑,尤乐闻神仙事,〔为举子时,常从陈希夷欲分华山一半,希夷以纸笔蜀笺赠之,公笑曰:“吾知先生之旨矣,殆欲驱我入闹处乎?”然〕①性极清介,居无媵妾,不事服玩,朝衣之外,燕处惟纱帽皂绦一黄土布裘而己。至今人传其画像,皆作此饰。②始及第时,尝以诗《寄傅霖逸人》云:“前年失脚下渔矶,苦恋明时不忍归。为报③巢由莫相笑,此心非是爱④轻肥。”李顺之乱,乖崖帅蜀,有诗《寄陈希夷》云:“性愚不肯住山林⑤,刚要清流⑥拟致君。今日星驰剑南去,⑦回头惭愧华山云。”皆见其素志也。(《丛话》后十九、《总龟》后十九、《诗林》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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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无“为举子时”至此数语。
②《宋纪》六作“《蔡宽夫诗史》”引至此。
③《西清诗话》“为报”作“寄语”。
④《西清诗话》“非是爱”作“终不羡”。
⑤《渑水燕谈录》“住山林”作“林泉住”。
⑥《渑水燕谈录》“清流”作“流清”。
⑦《渑水燕谈录》“去”作“道”。
七四、魏野赠王寇二公诗
〔莱公自永兴被召,魏野以诗进之曰:“好去上天辞富贵①,却来平地作神仙。”〕②王文正从东封〔车驾〕③回,野亦寄以绝句云:“西祀东封今④已了,⑤好来相⑥伴⑦赤松游。”⑧文正袖此诗求退,遂得谢。⑨莱公晚岁南迁,世多言文正见几知止。莱公不能用野言,⑩盖志士仁人亦各有志。观莱公末年所为,岂愧文正之退哉?山人处士,其言不得不如此,或用或不用,各系其人,要之不溺于富贵与贪得则一也。野有子,亦有父风,宋景文尝赠以诗云:“姓名高士传,父子少微星”,人多称颂之。(《丛话》后二十,《总龟》后十九、《诗林》四均误作“《刘宽夫诗话》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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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温公续诗话》“富贵”作“将相”。
②《诗林》引以上诸语,在“遂得谢”句后。
③《诗林》有“车驾”二字。
④《温公续诗话》、《青箱杂记》、《诗林》“今”作“俱”。
⑤《青箱杂记》“了”作“毕”。《国老谈苑》二作“俱礼毕”。
⑥《青箱杂记》“好来相”作“可能来”。
⑦《温公续诗话》“好来相伴”作“如今好逐”。
⑧《蒙斋笔谈》上作“好来平地作神仙”;又误与前诗合。
⑨《国老谈苑》作“求退不遂”。
⑩《总龟》作“不能如文正用野言”;《国老谈苑》谓“南迁后常诵此诗句”。
七五、王元之晏元献梦中诗兆
人梦中作为诗文,觉多不省,设有能省者,其事往往皆验,理固不可诘,岂祸福将至,精神自有感通者乎?王元之《商州诗》有“节及登高忽嗟叹①,经年憔悴到②京华。贰车何事③搔蓬鬓,九日樽前见菊花”之句,第四句乃梦中得也。初,元之在掖垣,忽梦赋诗御座前,既觉,独记此句,未几至贬,以十月到郡,而菊花盛开,恍然如诗话④也。元献公守亳,始至,亦尝梦赋诗云:“一年为客未归去,笑杀城东桃李花。”初莫省谓何,已而因春出游,则州之园馆皆在城东,公留亳逾年,而后移睢阳,无不合者。元之自从班谪散秩,先为之兆,固宜矣。若元献但日月淹速之间,亦有预告之者,则世间万事,何尝不有定数邪?(《丛话》后二十、《诗林》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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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诗林》“嗟叹”作“叹嗟”。
②《诗林》“到”作“别”。
③《诗林》“事”作“处”。
④《诗林》“话”作“语”。
七六、欧阳修答杜正献诗
(杜)①正献公以清德直道闻天下,而风姿尤奇古,年近七十,发鬓皓然,无一茎黑者。居相位,未几,以岁旦请老,上章得谢,退居睢阳。欧阳文忠公未显时,正献推荐特厚,及文忠为留守日,与公酬唱,文忠有《答公见赠》,卒章云:“报国如乖愿,归耕宁买田。期无辱知己,肯逐利名迁?”熙宁中,文忠致政归汝阴,时正献捐馆已十有五年矣。文忠复用前诗题其祠堂云:“门生今白首,墓木已苍烟。报国如乖愿,归耕宁买田。此言今始践,知不愧黄泉。”(《丛话》后二十一、《总龟》后十九)
案:苕溪渔隐曰:“《昭陵诸臣传》云:‘庆历四年,正献拜中书门下平章事,每内降与恩泽者积数十而面纳上前。上尝谓谏官欧阳修曰:“外人知衍封还内降,吾居禁中有求恩泽者,每以衍不可告之而止者,多于所封还也。”由是侥幸者不悦,出知兖州。明年正旦上表曰:“臣年七十,愿上印绶”,乃以太子少师致仕。议者谓故相一上章得请,以三少致仕,皆非故事,盖宰相贾昌朝嫉之也’。蔡宽夫云:‘正献居相位,未几,以岁旦请老。’不言出镇东鲁,盖阙文也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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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当有“杜”字。
七七、座主门生同列
苏参政易简取开封府解,时宋尚书白为试官,是岁状头登第,后十年,白为翰林学士,易简亦继召入,故易简赠白诗云:“天子昔取士,先俾分嗤妍。济济俊兼秀,师师鳞①与鸾。小子最承知,同辈寻改观。甲第叨荐名,高飞便凌烟。遂使拜扆坐,果得超神仙。迄今才七岁,相接乘华轩。”②庆历二年,欧阳文忠公为别头试官,王文恭公预荐,至嘉祐初,文忠在北门,文恭亦同院,仍同知贡举,故文恭公诗有“十五年前门下客,最荣今日预东堂”之句。座主门生同列,固儒者盛事,而玉堂尤天下文学之极选。国朝以来惟此二人,前此所未有也。(《丛话》后二十一、《总龟》后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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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宋纪》“鳞”作“麟”。
②《宋纪》三作“《蔡宽夫诗史》”引更此。
七八、淡墨书榜
〔礼部淡墨书榜首,不知始何时。或曰:〕①李程应举时,尝遇阴府吏于贡院前,问其登第人姓名,则有李和而无程,乃祈之,苍黄中用淡墨笔加王字于“和”下,果得第。后为相,因命凡榜书人名皆用淡墨,〔遂为故事。此固不可考,然相传至今。据此则所当书者,乃登第人姓名也。〕②范蜀公诗:“淡墨题名第一人,〔孤生何幸继前尘”,盖得之。〕③今〔贡院〕④发榜,但以黄纸淡墨,前书礼部贡院四字,余皆浓墨,岂流传既久,遂失其本邪?(《丛话》后二十一、《历代》五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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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历代》无此数语。
②《历代》无“遂为故事”至此数语。
③《历代》作“则所淡书者,登第人姓名也”。
④《历代》无此二字。
七九、唐制举情形
唐举子既发榜,止云及第,皆守选而后释褐,选未满而再试,判为拔萃于吏部,或就制举而中,方谓之登科。韩退之所谓“四举于礼部乃一得,三选于吏部卒无成”,盖退之未尝登科也。自闻喜宴后,始试制两节于吏部,其名始隶曹,谓之关试,犹今之参选。关试后始称前进士,故当时书曰:“短行书了属三铨,休把新衔献必先。从此便称前进士,好将春色待明年。”故事:发榜后,贡院小吏多录新及第人姓名,以献士大夫子弟之求者举者,至是始止,而诸科所试皆在明年故也。古今沿革不同,事之琐末者,皆史氏所不记,惟时时于名辈诗话见之。(《丛话》后二十一)
八○、欧赵老年往还
文忠与赵康靖公概同在政府,相得欢甚。康靖先告老归睢阳,文忠相继谢事归汝阴。康靖一日单车特往过之,时年几①八十矣,留剧饮逾月日,于汝阴纵游②而后返,前辈挂冠后能从容自适,未有若此者。文忠尝赋诗云:“古来交道愧难终,此会今时岂易逢?出处三朝皆白首,凋零万木见青松。公能不远来千里,我病犹堪嚼③一钟。已胜山阴空兴尽,且留归驾为从容。”因榜其游从之地为会老堂。明年文忠欲往睢阳报之,未果行而薨。两公名节固师表天下,而风流襟义④又如此,诚可以激薄俗也。(《丛话》后二十三、《总龟》后三十五、《诗林》三、《玉屑》十七)
案:《历代诗话》五十六引此作《西清诗话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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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总龟》“几”作“已”。
②《诗林》“游”作“饮”。
③《总龟》“嚼”作“酹”。
④《总龟》“义”作“度”。
八一、荆公言使事法
荆公尝云:“诗家病使事太多,盖皆取其与题合者类之,如此乃是编事,虽工何益?若能自出己意,借事以相发明,情态毕出,则用事虽多,亦何所妨。①”故公诗如“董生只为公羊感②,岂肯捐书一语真”,“桔槔俯仰何妨事?抱瓮区区老此身”之类,皆意与本题不类,此真所谓使事也。(《丛话》后二十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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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竹庄》一引至此。
②宋本《丛话》“感”作“惑”。
八二、学士院
唐学士院在右银台内含光殿,宴罢归院,多经叡武楼,故郑畋《酬通义刘相赡诗》曰:“刘刚暗借飙轮便,叡武楼中似去年”,盖以尝与赡同为学士侍宴故也。故事:凡禁中有燕设,则学士院备食以延从官。宋宣献公罢禁林后,因宴日再至,以诗寄故院云:“云间乍阕仙韶曲,禁里还过叡武楼”,盖用唐事。前辈立意命辞,皆不草草,此尤精确云。(《丛话》后三十五)
八三、知制诰
唐制,中书舍人六员,皆预省事,尝以其间一人专掌书画,故谓之知制诰,阙则用他官兼知。其后翰林置学士,遂分内外制。学士自外官拜者,贞元初,皆召试制书批答诗各一首,张仲素后有加赋一首,名曰五题;惟自中书舍人拜则免试,为其尝已掌外制故也。李文正公显德中以主客员外郎迁屯田郎中,为学士,窦俨以诗贺之曰:“新衔锦帐连三字,旧制星垣放五题”,盖以此也。贞元以前,学士职尤①未重,故满三岁始迁知制诰。元和后,自学士入为相者十七人,故自舍人拜者,皆以为优。然制诰本中书正职事,何用更入衔。元丰官制行,虽以六舍人分隶六房事。命词书画皆随其房掌之。员阙则事简者兼,遂削去知制诰,而惟学士带之。盖制命本出中书,学士特掌之故耳。此所以为称也。(《丛话》后三十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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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宋本、明钞本《丛话》“尤”作“犹”,是。
八四、压 角
唐两省官上事,皆宰相亲送之。上事官设床几面南,判案三道,宰相别施一床,坐于西隅,谓之压角,不知何义,亦不知所从起。此礼今不复存。惟中书舍人上日设毡褥于庭下,北向再拜,阁老一人别设褥位立于东北隅,候上事官拜毕,则相与揖而升阶,亦谓之压角,盖有余风也。吴正宪诗云:“压角旧仪烦阁老,濡毫逋责费公移。”宋龙图次道诗云:“圣世建官追茂制,唐家压角失前规。”皆以记此宰相不亲送。或曰冯瀛王为相时,判纸尾罢之,后遂不讲。旧制辞皆有润笔,随官品定数,以谓当制官辞头疏数不同,其所得亦有多寡不均,因请集而分之。故晏元献有“润毫均厚薄”之句。其后当送而不至者,往往牒催,是以正宪公诗并及之。此皆西垣旧事。元丰官制行,遂罢润笔。今惟石刻官品物数尚龛于舍人厅壁云。(《丛话》后三十五)
八五、荆公赏卢秉诗
卢①龙图秉少豪逸,熙宁初游京师,久不得调,尝作诗曰:“青衫白发病参军,旋粜黄粱置②酒樽。但得有钱留客醉,何③须④骑马傍人门?”荆公一见曰:“此亦⑤非碌碌者。”即荐用之。前此盖未尝相识也。(《丛话》后三十六、《玉屑》十)
案:此则见《墨客挥犀》卷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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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《玉屑》“卢”误作“灵”。
②《墨客挥犀》“置”作“换”。
③《玉屑》“何”作“那”。
④《墨客挥犀》“何须”作“也胜”。
⑤《玉屑》“亦”作“定”。
八六、詹光茂寄妻远诗
案:《能改斋漫录》卷八云:“蔡宽夫记天圣中孙冕载《詹光茂妻寄远诗》云:‘锦江江上采春回,消尽寒永落尽梅。争得儿夫似春色,一年一度一归来。’乃知‘惟有旧时王谢燕,一年一度到君家’所本。”疑此则亦《蔡宽夫诗话》中语。
八七、王嗣宗诗
案:《苕溪渔隐丛话》前集卷五十四云:“东坡云:‘欲挂衣冠神武门,先寻水竹渭南村。却将旧制楼兰创,买得黄牛教子孙。’余旧见此诗于关右寺壁上,爱之,不知其何人作也。《蔡宽夫诗话》云:‘是王嗣宗诗。’”则《蔡宽夫诗话》中亦当有此诗。又案:赵德麟《侯鲭录》谓是姚嗣宗诗,可参阅《王直方诗话》155条。